四_27_怪物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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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_27

  浑浊的呼吸在昏暗的空气中蒸腾,刀锋无声地划过宁静的月光,在混沌般的黑暗中进行梦魇般的切割。

  身体完全被恐惧与愤怒攫住,一动也不能动,眼前的一切都像一段事不关己的默片。身前的男人跪倒在地,就像一个因噩梦受惊的孩子,动弹不得,嘴巴张到了极限,眼睛空洞地望着眼前的黑影。

  在对方看来,他就像一块不断抽搐的肉。

  被杀者的鲜血继续喷发着,星星点点迸溅在了杀戮者非人的面孔上。胶体质感的肌肤流动着,他咧出一个笑容,露出一口锋利远胜刀锋的獠牙。那笑容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却让人毛骨悚然,就像那种在你母亲葬礼上和你握手并且告诉她欠下的巨额债务该由你以身顶债的催债人的笑。那笑容没有一丝安慰的含义,满是残酷,满是嘲讽。

  阴影行者伸出长舌,舔净溅在嘴边的血点,维持着和蔼的笑容,他退后一步,隐没在身后的黑暗里。接着,他从另一个方向的阴影中缓步而出,手中握着曲刃的匕首,直直地向我们走来。

  或许是对身前男人懦弱无能的憎恨超越了恐惧,在这个时候,身体突然挣脱了恐惧的魔掌。我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阿诺门的肋骨上,同时在心中默喊了一句:“起来!”。这一脚对他起了什么作用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的心情真的很爽快,我多想再多踹几脚啊。

  阿诺门在地板滚落,呻吟一声,接着谢天谢地爬起身来。心中最后的懦弱被绝望转换成了疯狂,失去链锤和一只手的男人用仅剩的右手拔出腰间的短剑,疯子一样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朝眼前的敌人扑了过去。

  短剑直直朝敌人戳刺过去。阴影行者连前进步伐都没有改变,继续朝前漫步,拥有更卓越移动方式的他完全不需要动用脚步做躲闪。在阿诺门冲过去的刹那,他倏地沉入地表,接着在阿诺门月光下的影子中无声地浮现,自身后一刀切断了男人的大腿。

  阿诺门的右腿自膝盖被整齐地切断,刀锋自骨骼中切过,完全没有停顿,仿佛穿过的是一片黄油。直到那条腿像木桩一样朝另一个方向倒了下去,失去平衡的男人才发觉自己少了一条腿。他哇哇叫着向前瘫倒下去,也许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此时,客厅的地面被一层红地毯完全覆盖,不同的红色在地板上勾勒出全新的花纹,一些血正在干涸,一些血刚刚喷洒。匕首上的鲜血缓缓流淌,默默落地,刀锋依旧乌黑如夜。暗夜中的杀戮者站在失去一只手与一条腿也许还断了舌头的男人面前,舔着长舌,品尝着他最后的恐惧。

  阿诺门满嘴是血,他啊啊地不知在说着什么,两只睁到极限的眼睛放射着狂热的光芒。他盯着眼前这个低头睥睨着他的人影,手中的短剑不住颤抖。月光撒在阴影行者身上,没有丝毫反光,行者在月下的空间中,就像一片人形的剪影。

  “不要动比较好,乖乖地等死吧,这样你还能多活一阵。”阴影行者脸上笑容依旧,文质彬彬地向被杀戮者提出建议:“我并不喜欢杀人,比起死亡前的恐惧,等待死的恐惧要美味得多。”

  阿诺门吐了一句脏话,接着手持短剑一跃而起,扑向阴影行者。虽然这次狼狈的垂死反击完全称不上英勇,却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给我带来好感的行为。他头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男人。

  可惜,他没有机会再表现一回了。

  这一次阴影行者没有躲闪,也没有消失,他直接用匕首的尖端迎上。

  匕首与阿诺门的短剑相撞。

  兵刃相交,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爆出火花,互相弹开。阴影行者的匕首锋利到了超越常识的程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乌黑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将金属分割开来。刀刃向下,切开阿诺门的短剑,继续切了下去,直到将短剑连刃带柄,一分两半。还在继续向下,阿诺门的握剑的五指亦然随之一刀两断。

  一道凌厉的刀光闪过,轻轻一划,漆黑的人影将阿诺门的短剑还有右臂,连金属带血肉,一齐切割开来。

  此时的阿诺门就像一个淘气孩子玩坏的娃娃,浑身都是可怕的断裂。腿脚皆断,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无路可逃。他用最后的声音哭号着,徒劳地挥舞着被切断的手臂,用这种方式抗拒着接下来的死亡。

  阴影行者照例咧嘴一笑,退后一步。他在阿诺门背后出现,匕首悄然切入男人的肩膀,左臂被毫无困难地卸了下来。他又退后一步,在这堆哭号抽搐的血肉左侧出现,一刀刺入阿诺门的肚腹,划了一个平滑的圆弧。匕首在他手中旋转了一次,他再度隐没在黑暗中,在被杀戮者的身前出现,匕首宛入了男人的太阳穴,切割着男子的颅骨,发出裁纸刀切割厚纸般令人作呕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他的步伐退了又进,仿佛跳着一支优雅的水兵舞,在一次比一次残缺的肉体旁时隐时现。匕首犹如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陷入肉体,又毫无阻力地划出。血、屎、尿、淋巴、脑浆,各种各样的秽物从肉体中翻滚着涌出,失去这些秽物的肉体显得显得晶莹剔透,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望着他圆圈舞般的身影,我陷入了梦幻中,那些切割动作有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在阴影行者刀锋下蠕动的肉块一点也不像人,有着一种超凡的美丽,鲜血浸透的肉块表面浮现出果冻一样的晶莹浮光。

  但是终于,当一切完成,当阴影行者一边舔着沾血的刀锋,一边将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恐惧、战栗、悲痛,全都返回到了我的体内。

  我瘫坐在地,一动不能动,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愚蠢、逞强、自作自受的女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当时我真的好想哭,但是我知道,一滴眼泪落地,一切就全完了。

  “轮到你了。”地板在月光下呈现出梦幻般的蓝色,阴影行者在上面迈动着猫一样安静的步伐:“你以为把孩子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么?正相反,我要在他们身上收割到更多的食粮。”

  他在月光下挥舞着黑影般的利刃,直直地指向我:“用你的躯体做触媒。”

  他没有影子。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他没有影子,他身下的地板一干二净。

  他是直立的阴影,影子当然不会有影子。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僵硬的手指紧握的东西:切肉刀。

  一瞬间,胸膛内怪异的化合反应又发生了,我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比愤怒更炽热,比仇恨更寒冷的杀意。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他接近孩子。

  更不能,更不能让他吓到孩子们。

  我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告诉孩子们,我不希望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

  就像我同样对孩子们隐瞒了他们父亲的死讯,隐瞒了这个世界上存在债券、战争、灾难、繁重的劳动、毫不留情的亲戚、卑鄙无耻的男人、能将女人从头到尾压垮的压力、以及最终都将等着我们的,血淋淋的死亡。

  一切肮脏的东西,我全都隐瞒了。

  这个世界如此丑恶,我深切地知道。

  从童年开始,我就从未对这个世界有过任何好感。

  就因为这样,我才如此期望,我的孩子们能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希望他们相信花是香的,天是蓝的,人是相爱的。

  我希望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爱与希望。

  我希望他们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却真的很美的童话。

  我隐瞒了除此之外的一切。

  那些肮脏的东西,交给我一个人背负好了。

  这是溺爱也好,不明智也罢,我都不管了。

  这仅仅是一个母亲自私的愿望。

  我用冰冷的手指,握紧了切肉刀的抓柄。

  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切肉刀,向阴影行者投掷过去。

  在切肉刀旋转着朝他飞去的刹那,他怕了。

  和人类无异的恐惧在他无眼的脸上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原来你也会怕啊。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措手不及间,阴影行者将匕首朝旋转的切肉刀投掷了过去。

  乌黑的利刃在半空将切肉刀一分为二,两者交错而过。

  两块回旋的金属碎片一左一右自阴影行者的两边擦身而过,而曲刃匕首,则插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陷入了地面中,只留下柄。

  一瞬间,我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阴影行者只有一件武器,而他不明智地将它投掷了出去,而且落在了对手面前。

  ——也即是说——

  我伸手握住了匕首的柄,难以置信的寒冷。

  ——我只要将这把匕首捡起来——

  匕首仿佛在地下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来,我换用双手用力。

  ——我就能从被杀者,转化成——

  阴影行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在我看来,是他的嘴突然消失了。他本来嘴角能咧到耳根的大嘴突然抿成了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现在他的脸完全是个乌黑的椭圆,仿佛未知生物的卵。

  ——杀人者——!

  拔,快拔啊!

  想活命,就赶快将匕首拔出来!

  我在心底朝自己大喊着。

  但是匕首仿佛拒绝我的存在,在我的手掌中一动不动,冷得像块玄冰。黑暗的寒冷顺着手腕流入我的身体,我觉得好冷,好无力。

  眼泪,再度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笑容,再度回到了阴影行者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拔不出来?

  我身子后仰,拼命使着力,可是匕首纹丝不动。

  阴影行者带着和蔼的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每走一步,新生的希望就破碎一分。

  快给我出来!

  我在心底呐喊道,喊声的后半部分变成了无助的哭号。

  “看来匕首拒绝了你。”阴影行者走着,说着:“你没有那种使用它的体质。”

  我只是低着头,承认着苦涩的失败。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阴影行者的,这把匕首会挑选自己的主人。”黑影仿佛一片不祥的阴云,越来越近:“只有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并且接受它的人,才能被转化成阴影中的杀戮者哟。”

  果然,果然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人类就是一种靠虚伪与谎言生存的生物。”看到我的样子,黑影上的笑容越咧越大:“他们将残酷的生存法则加以美化,作为自己世界的规则,他们将各种残酷的东西美其名曰为美好的东西,借以欺骗自己,让自己有勇气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生活。”

  我双手握着陷入地底的匕首,无力地瘫倒下来。匕首上的冰冷顺着手腕蜿蜒而上,全身像死尸一样冰凉。

  “可是这个世界可不会因为你们一厢情愿的臆想而改变哟。戴着面具的残酷仍然是残酷,戴着面具的杀戮仍然会杀人,只是夺取生命的方式不同。”

  匕首上传来的寒冷让我全身肌肉缩紧,我紧紧咬着牙关,咧出一个可怕的表情。

  “说到底,如果我不来收割,你还有你的孩子,就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么?”阴影行者摇了摇头:“不能!你们还是要被别人杀掉的,只是杀掉的方法不同而已。”

  他来到瘫坐的女人身前,低下身去,舔着长舌,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明白了吧,把一切谎言还有掩饰除去,人类社会,也不过只存在杀人与被杀的区别而已。”

  默默地,匕首上的手指收紧了。

  “现在你做好……”黑影和蔼可亲地问:“……去死的准备了么?”

  我没有回答。

  凄厉的寒流犹如火山爆发,从匕首上爆发出来,冲入我的身体。

  仿佛要将眼前的黑暗一分为二,凄厉的刀光,划破了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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